失去与认知之间
失去与认知之间,隔却一道再难挽回的天堑——阿门想:领悟这点所耗费的时间,正是他那遗失的青春,更由于其中投入的精力,没能好好领会青春,直至它的逝去自己才悔悟叹息。
就像一场大梦醒来,荒芜遍地不知西东,抬首只见江河日下、落英纷飞,世界一如既往变迁,唯独阿门不再少年,声音嘶哑四下仓皇。云间散落一场烟雨,在风中飘散乱如柳絮。林翳泛化之下秋无期,于是冬不去、春难能临近。阿门一直处在微沉暮霭里,不出离,拄着驼背拐杖向斑驳古树自语。
阿门浑不觉,周遭的人近杖朝之年仍不怨怼岁月与苍老,二零八零年代人们早已没资格慨叹青春不再——每过一年,人均寿命增添一岁,又如何老死?倒尚可稍稍希冀青春永驻。
“可是并不该如此,犹记得年少时席慕容诗:‘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。’如若人迎来永生,青春又如何仓促?只教人念及:青春无穷尽,何时才能逝去,继而长成大人褪去少年稚气?或许正是怨及青春的那一瞬率性,才显现了如昙花一现真实而且短暂的青春……”于是阿门眼含泪水:认识到青春可贵恰恰证明青春已然逝去,过去他却长久沉浸在麻木中忽略而不察觉。久了时间稍愈合伤口,又这般开解:或许青春正因为不经意之间的遗失令人追悔莫及,才在无尽的缅怀中颇显得珍贵?大抵是这样的,阿门摸着鼻子反复肯定自己,排除心上那犹疑。
十七岁那年夏,阿门于学业战役中义无反顾投身记录和风、皓日与火烧云霞。现在想来,正值青春的人大抵最不用忧心青春的逝去,反因为身在青春却不知青春而无所顾忌。阿门当时还不懂文学为何物,却因为读了两本当时并不出名的名著,怀揣对文学的虔诚立志向文学最高峰攀登而去。他也曾恐惧是否随着时间的前进、经历的增长而遗失了最初的性灵和纯粹,于是保持每天日记。但矛盾的是,他又怀揣着青春少年特有的盲目自信:一定能保持住本性。也许他只能坚信,否则在这斑驳的尘世间必然是守不住初心。然而因此他开始忧心远长,在最青春的年纪欣慰友人向上向善,却又格格不入其中,慨叹自己不符合时境,满面颓唐而不知东西:未来太远长,太能生出万般的不确定性——环境浮躁,劣币驱逐良币,世俗潜移默化继而恶劣……阿门甚至怀疑是否在不知不觉间已背驰当初心心念念未来的自己,还浑然不觉心甘情愿向无止境深渊走去。
阿门向来是比周遭人忧虑更深一层的,从不似同龄人一般简单纯粹。自有认知开始,他便思索着自己已然苍老或正在老去,可是在此刻回眸,却也不敢明确自己在过去的某刻里真实地老去:大抵多年来,自觉的衰老随从想法,只是存在于观念之中的一种将老未老叠加态——不去确切“打开”去证实绝不清楚最终的呈现罢。阿门曾也想满足对青春的幻想:迫切需要一场疯狂。但几近所有的岁月也不过中规中矩并不值得惦念,只能放在记忆深处缅怀祭奠——数年后精打细算着时光回忆起那安慰自己属于平淡真实的美好……
“百年树成人,倘若这古木稍加劝慰,倒也能开解一二我的颓丧:虽有尚且有所获不白活,此生亦不满足而青春已矣。”权且借凄厉抹杀枯叶的风声以提点:一切总是相对的罢,比之花草仅度半个春秋,阿门寿已是无边际,见闻也广远;比之苍木稍逝数个纪元,他命又或许尚算一瞬,也只够行路三千。想来盈虚得失终归有定数……苍木久长的日子也需有念想支持。无念想不如亡故,浑噩即便生也有如置身无间地狱。若似苍木,悠然而乐在其中,静以观人间百年,星月变迁,见有尽或无穷亦不觉厌倦,也早已超脱世间。
古木苍远,宁静深通。记忆如破碎镜面四散纷飞之际,倒也浮现塞缪尔·厄尔曼《青春》一二文字:“青春气贯长虹,勇锐盖过怯懦,进取压倒苟安。如此锐气,二十后生有之,六旬男子则更多见。年岁有加,并非垂老,理想丢弃,方堕暮年。”想实在是如此。阿门因各类琐思而自困,压抑诸多念头,乃至见新奇悸动不敢直面内心想法,自以为历遍世间、古井无波,待回首望罢,终是有所意难平,又叹息身已暮有心无力……然大可不必如此绝望而平息热火希冀,若心心念念那光,向光明大步向光走去罢。
或许也如此:失去与认知之间的天堑并不能吞吃阿门的青春,心有念,至死方少年。消弭青春热血不过是出于自限,囿于俗人观念。
日暮一觉风云起,许我少年凌云志。山河影动摇,初醒,骤觉岁不过二十,正青春,数度明朗清秋将逐日。
2022.4.14
青春
注:阿门是个人。
文/周爱军
编辑/李湘平
审核/人文传媒学院